诺兰对于概念的迷恋与对技术的崇拜有多深,他对故事的态度就有多草率。
看完《信条》走出影院,会有一种恍惚感,由黑暗的影厅乍一进入白昼,会造就这种感觉,而《信条》这部特别的电影将此强化了,倒流的时间,转换的空间,会让刚被壮观的画面与轰鸣的音乐轰炸过的大脑,处在混沌的状态。
不必纠结于《信条》看不看得懂,不妨用一条虚拟的分界线,将它一分为二:想要全部了解影片所表现的祖父悖论、时间钳形运动、逆熵等,是困难的,哪怕补习完高等物理也不见得能立刻知道诺兰的全部意图,况且还有多线回环叙事这个电影创作技巧竖在那里。90%以上的观众无需去看网上流传的图解,因为看完之后仍然不会多明白几分。
但想要确定影片的故事类型与线索则容易多了,它有一个谍战片的结构,特工在搭档的配合下,阻止一名疯狂的富翁想要毁灭世界的阴谋,谍战片的爆炸、枪击、追车、最后一秒、阴谋与圈套等要素俱全,且简单明了;它还有一条情感片的副线,丈夫“虐妻”与妻子的“反杀”,还有点缀其中的“母子情深”,使得《信条》的情感戏被戏称为“俗套的家庭婚恋片”。
《信条》让部分观众觉得不满意,不在于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挑战,而在于电影的文戏部分实在无聊。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如同一座巨大的沙碉,把支撑它的物理名词抽掉之后,会瞬间垮塌。诺兰对于概念的迷恋与对技术的崇拜有多深,他对故事的态度就有多草率。
如果《信条》的拍摄动机最初被定义为科教电影,那完全没必要再随意拉一个故事来匹配它,去掉影片的谍战与情感成分,单独让演员们投入地诠释如何回到过去面对“已经发生的无法更改”这个宿命并反复推演,会让影片更具观赏性。
《信条》的公映让诺兰10年前的《盗梦空间》再次被频繁提起,《盗梦空间》之所以没有被拍成《信条》,是因为前者饱含着哲学思考与梦调和之后形成的浓稠“汁液”,这使得影片显得丰满,而后者在哲学层面的表达则弱了许多,没留有充足的讨论余地。《盗梦空间》的成功,当然还有莱昂纳多在人物设定与表演上的立体与丰富,相比之下,《信条》里的约翰·大卫·华盛顿更像是个“工具人”。
设备与技术的不断升级,在改变着电影,近百年“故事至上”的电影创作理念,已经在众多创作者的冲击下变得摇摆不定,观众也逐渐接受了一部作品“概念、故事、技术”俱佳才算“好电影”的观念,因为这样的作品意味着,不仅可以看到作为魅力核心的故事,还可以体验到精神与视觉、听觉等多重层面的冲击。电影的互动性质越强,越能博得观众的喜爱,只讲故事——这种单一文本的输出方式,似乎难以让观众感到满足了。
然而,当一部电影凭借概念先行、技术轰炸,并裹挟着智商碾压的态势翩然而至时,避免不了会有观众感到,缺乏了“故事”这个古老的文本魅力,电影仍然缺乏最原始、最朴素的吸引力。
《信条》的公映会让人思考究竟什么内容才算是电影的故事。《信条》对于时间与空间的看法与表达,可以当作故事,红军与蓝军的错时、一正一反的行进与攻击,用画面刻画出来也算故事,但这些“故事”永远只能起到“外壳”作用,电影的故事核心,永远应该是讲述人,人类的孤独,人性与情感的复杂,悲喜剧的强烈冲突……电影技术方面的敷衍,很容易被观众识破,同样,在故事方面的敷衍,也容易被观众发现,《信条》难以让更多的人感到满意,恐怕就在于诺兰在一方面过于专注,而在另一方面则没那么用力了。